水患長達四個多月,擊潰泰國農業、工業和千萬人的日常生活;
政府積極對抗積水、垃圾和蚊蟲,
宣示在新年來臨時,讓所有居民都能回到自己的家;
回家之後的重建,依舊考驗著微笑國度的子民,
但祕訣就在於你幫我、我幫你,復原力量大於一加一!
二○一一年七月,數個颱風接連過境泰國北方,遇上雨季暴雨終月不斷,再加上長年來垃圾堵塞河道,及現代化發展過程中,道路取代水路,大水無處可走;結合種種因素,讓泰國承受三百年來最大的洪水侵襲,三分之二國土淪陷,首都曼谷(Bangkok)在保護政策下依舊潰守。
這場﹁慢海嘯﹂,拖拖延延,六十五府、一千三百多萬人受到深遠的影響。泰國人形容洪水猶如一場慢性自殺,帶走六百九十八條人命,一千三百萬隻牲畜受難,淹沒一千一百萬萊(約一百七十四萬公頃)良田,沖垮二十三萬萊養殖業,也讓一萬三千條道路、七百二十四座橋梁失去作用。出口大國的工業幾乎停擺,影響遠及國際。
根據泰國國家災難警報中心(National Disaster Warning Center)統計,截至十二月中旬,有九府尚未脫離惡水,一百六十五萬戶人家仍與之搏鬥。而終於擺脫水患危機的人們,大批大批從收容所返家;原本被大水占據、幾乎人去樓空的街道與市區也恢復熱絡景象。
長柄硬刷的刷地聲以及潑水清洗聲四處響起,垃圾車來回轟隆聲更是終日不絕;人民不再思索沙包一袋多少錢、居家該如何抗洪,取而代之的是積極地恢復正常的生活面貌。
水中生活的熱食補給站
查卡朋•西替坦(Jakapong Sitthitham)十一月底返回曼谷西邊的佛統府(Nakhon Pathom),家鄉普魯克薩村(Pruksa)水深尚有八十公分,對比他離家避難時那兩公尺高的惡水,已經好過多了;但是出入不便仍影響著基本民生,所以全村僅兩成人口回歸,負責守護治安與家當。
「船商哄抬價碼,出去一趟就要三百到五百泰銖(約新臺幣兩百九十元至四百八十五元),我們沒有能力支付。」查卡朋表示,受災前,工人平均一天的基本工資不過兩百多元,更何況大家都尚未回到工作崗位,暫時失業中,只能仰賴慈善團體送來的米糧、罐頭跟泡麵,三、五戶人家共同炊煮分食,偶爾從污水�撈幾條魚當配菜。
「水退去之後,出入正常了,但是工廠大多尚未復工,大家仍舊沒有收入;隨著回來的人愈來愈多,物資相對短缺,有一餐沒一餐的。」
泡水一個多月,多數大型家具泡爛毀損,漂流垃圾眾多,髒臭污水滋生細菌與傳染疾病;光是清洗、消毒及清除大型家具,就耗損不少體力,也非一時半刻可完成。就在困頓的此刻,他們聽到一聲聲的廣播。
「那是來自臺灣的慈濟基金會,志工開著車,載來乾淨的飲水以及便當,沿路廣播詢問有沒有人需要。」查卡朋說,車子走進巷巷弄弄,很多人循著廣播聲跑出來領便當與飲水。
「還記得第一天分到一半就沒有便當了,慈濟志工一直道歉,並保證隔天會再過來。」查卡朋談及這段回憶時,笑容很光彩,「隔天他們果真來了,而且還準備很多便當,讓村�人人都有飯吃。」
食用完畢後,他們將便當盒清洗乾淨,翌日歸還,以響應環保。「拿著空便當盒等著慈濟志工來,成為我們每日中午最期待的事情。因為熱飯菜不僅補給清理家園所耗費的體力,對於大多失業的我們來說,這樣一頓飯意義相當重大。」
自水災開始之初,慈濟志工由北至南設立熱食站,趕製出十多萬份便當給無力炊煮的居民;隨著水勢逐漸退去,人們的工作從抗洪轉為重建,慈濟志工也從收容中心的關懷,轉為重建路上最緊實的後盾。直到十二月中旬,不僅在九個地區供應熱食,也分送到各個工業區,讓復工打掃工廠的工人飽足體力,早日恢復生產線。
「這場大水平均水位超過一公尺,可想而知所有東西都泡壞了;即使重建,短時間內也無法恢復正常的炊煮,所以我們要堅持下去。」來自泰北的慈濟志工陳世忠,八月帶著鍋鏟南下,已經停留災區四個多月,笑說一輩子不曾出家門那麼久,卻也認為這是最值得的一趟遠門。問他何時才結束任務,他說:「直到受災的鄉親說不需要我們為止。」
以工代賑利人利己
泰國水患淹沒工業區,連帶將工業污水、油漬帶入水中,家當被這樣的惡水浸泡一、兩個月後,大多惡臭腐蝕,木頭家具也崩解,許多居民外出避難時將家電及重要物品放在木櫃、木桌上,結果都是枉然。
慈濟志工邱淑芬走訪街坊,發現居民實際的困境:「有一戶人家清理完畢後,整間屋子唯一剩下的是一張生鏽的鐵床,還有布滿牆上的黑霉菌;工廠還沒復工,他們也沒錢添購家用品。」
於是,慈濟志工發起以工代賑計畫,聘請受災民眾打掃家園,結合眾人的力量,親幫親、鄰幫鄰加速災區復甦,每日發予工資四百元。梧泰•莫波(Uthai Muangpbo)大呼不敢置信,「政府規定的最低工資不過兩百多元,據說明年會調漲,但上限是三百。」
梧泰雖然是曼谷居民,但是她所住的賽他吉村(Settakij)卻沒有都市應有的光鮮風采。在普遍貧困的村落�,村民大多擺攤做生意或是打工,災前她賣烤香蕉維生,生意最好時,一天也只能賺兩百多元。
當梧泰離開收容中心,回家開門那一刻,「我想,是不是回收容中心日子會好過一點?」收容中心雖然沒有隱私,但是物資樣樣不缺,甚至有免費剪髮、醫療服務;而今家具全毀,連碗筷這種小東西也漂流不知去向,她的烤香蕉攤完全沒入水中,所有家當只剩一桶瓦斯。
雖然政府補助災戶五千元,但必須等到審核通過才能領取。「這幾日我被逼得走投無路,也沒有土地向銀行貸款,差點就要去借高利貸了。」梧泰說,高利貸一天要繳交百分之二十的利息,若是烤香蕉攤能夠恢復以往的營生,每日還完借款利息,剩下的錢只夠三餐吃喝,根本無力再添置家當。
「當我聽到廣播說以工代賑一日四百元,還是打掃自己的家園,簡直不敢相信,衝過積水跑去村長那�登記報名。」她向村長確定工資,上工第一天又確認一次,直到下工時,扎扎實實領到現金才終於相信一切不是夢。
才三天,賽他吉村恢復原本的風貌,梧泰的以工代賑告一段落,總計領取一千兩百元,她呵呵笑說:「我的小攤復工成本是一千元,還有兩百元可以買其他東西呢。」
學生復課的附加價值
慈濟志工推動以工代賑,目前已經走入曼谷挽奇區(Bang Khae)賽他吉村、農鑒區(Nong Khaem)涵灑村,及佛統府普魯克薩村。前兩個社區,原本估計兩週清理完畢,在慈濟志工以及社區居民的力量凝聚之下,短短三天及五天就完成,恢復生機。
一開始起重機與怪手供應吃緊,慈濟只能租用到大型卡車運載垃圾,邱淑芬說,在涵灑村打掃時,志工及鄉親只能自己充當人體起重機;吸飽水分的海綿床墊,動輒百來公斤,八個人還扛不上大卡車,有時候力氣與角度不對,甚至還掉下來,只差毫米就會被砸傷。
將垃圾袋丟上卡車時,如果不慎勾破,�頭的污水、蠕蟲向下撒出,「臉上、身上都是蟲,太可怕了。」即使如此,但邱淑芬未曾放棄,「看到這些以工代賑的鄉親,很不捨,他們什麼都沒有了,還要處理滿坑滿谷的廢棄物。快點幫他們清乾淨,好讓生活重新上軌道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此外,志工也前進校園協助恢復整潔,以利盡早開學;曼谷的瓦拉巴考(Watladpbakao)小學校長普利達婉•依塔薇莫絲麗(Predawan Intavimolsri)對此印象深刻,「那天是十二月五日,也是泰國國王的生日;二十多位慈濟志工一來,馬上走去垃圾最多、枯枝最繁雜的地區清理。在老師跟志工一起努力之下,一週後就開學了。」
普利達婉說,原本開學日是十一月一日,也是她到校任職的第一天,她穿著正式的卡其色教師制服,別上代表位階的徽章,還穿了一雙低跟的鞋子,沒想到車子一開到學校,積水深深,副校長手�拿著雨鞋涉水出來迎接她,「我就在校門口脫下鞋子、絲襪,光著腳踏出進入這間學校的第一步。」
隨著大水不退,開學日整整延宕一個半月,「現在全校每天多上一節課,週六上整天課,如此一來就能在明年三月結業式之前完成進度。」普利達婉說。
十二月十一日開學日,全校九百五十名學生全數到齊,即使家中積水未退仍然返校;普利達婉說:「學校免費供應營養午餐,家長很開心開學了。」對於復工日遙遙無期、頓失經濟來源的家長們來說,孩子的一餐飯吃得不多,但能省下這一口飯,不無小補。
已有八十年歷史的瓦拉巴考小學原本是一所寺院學校,學生普遍家貧,寺方經濟緊縮,聘請的師資只能勉強達到標準。二十年前,曼谷政府為了改善市內教育品質,將這些寺院學校納入管理,提高師資及設備,更免除學費與午餐費。
即便不必為學費憂愁,但部分因為水災而一無所有的家長,仍無法讓孩子在第一天上學時表現得體,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有孩子穿著睡衣跟拖鞋,雙手空空走進校門,因為他的衣服和書本都被水流走了。」普利達婉說,像這樣的孩子有六十一位。
沒有制服尚且能找出舊制服給他們,書本則可以複印度過這學期,「我們很幸運,有市政府補助。」普利達婉為著其他沒有補助的學校與家長而憂心。
工業區復工腳步躊躇
惡水之後,全民啟動重建齒輪,生活看似將步入正軌,然而無論從生計、教育、民生現況來看,重建不如想像中的容易,因為大多數工廠都難以復工。
泰國工業部指出,全國七個受災的工業區積水全部抽乾,卻僅有一百一十五家恢復生產,多數工廠因為機器尚未修復、來不及進口以及零件不足等問題,估計至少要到二○一二年第二季才能恢復生產。
來到巴吞他尼府(Pathum Thani)、泰國太平洋電線電纜公司的廠房,三百位工人在十一月底全數復工,然而開工半個月,廠內的產值卻是零;「所有機器泡水,每一臺都要拆解,將大小零件取下來擦洗跟送修。送修不僅要面臨原物料不足、國外進口問題,還有漫長的等待,因為送修的人太多了。」雖然自大陸、臺灣調來技術人員支援,副廠長廖重淵估計到十二月底才能恢復部分生產,但產值僅有百分之二,「恢復正常大概要等到明年三、四月了。」
不算訂單損失,太平洋電纜僅是設備以及原物料損失、土木工程,就要花去五億泰銖,若非公司過往盈餘,根本撐不過去,「像我們對面那間木材工廠,到現在還沒有作為,已經放棄了。」
曼谷、大城府(Phra Nakhon Si Ayutthaya)、巴吞他尼府,這三個泰國最主要的工業區金三角,粗略估計有七千多家工廠關門,其中多數是中小型企業。
經營成衣工程的劉木坤,雇請九十名員工,這些年來面臨訂單減少、工資調漲等問題,要維持以往榮景已是困難,這一回的水患打擊,更讓他一度有放棄的念頭。
指著廠房左邊兩棵二十年前親手栽下的芒果樹與波羅蜜樹,巍峨聳立,然而大水過後,波羅蜜樹卻已枯黃死去。劉木坤嘆氣說:「我很喜歡那棵樹,它的果實還讓大家度過淹水的艱困時期。」
二十年的精心栽培,幾個月的惡水就讓它失去生命,反觀跟波羅蜜樹同齡的工廠,又該何去何從?「光是重建就要再投資三、四百萬,這還不算水患時無法出貨的損失,要不是考慮到員工生計,早就關門了。」
與員工的感情牽絆著劉木坤,讓關廠的猶豫暫時緩下,但他對未來仍充滿不安,「如果明年水再來,我真的不確定是不是可以撐得過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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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中旬,走訪街道市井,小販忙碌煮食、上下班時間塞車依然,難以想像一個月前水深一、兩公尺高,還要以船隻接駁才得以通行。
然而災難仍然留下警示,在街道上每一棟建築的牆面、每一根電線桿的腰身,畫下一道道漆黑的水痕,這一道水痕,彷彿是為泰國重新畫出的水平線,即使人們如何沖刷清洗,依然如此清晰;只能攪拌漆料,讓厚實的顏料覆蓋其上。
但將近半年的大水侵襲所留下的心理傷痕,不會那麼快退去,雪上加霜的是,地勢低窪的泰國仍有可能再面臨惡水的造訪;重建並非一時,首當考慮的是如何減緩水勢衝擊。政府目前規畫投入兩百五十億的重建資金,除了恢復人民生活、公部門與工業的正常營運,也積極整頓水利,鞏固昭拍耶河(Chao Phraga River)大小支流的堤防,然而這樣還不夠。
泰國國家災難警報中心部長宋灑•卡素宛(Somsak Kaosuwan)表示,針對這一次水患,四月份災難警報中心就透過廣播、電視甚至是郵件以及簡訊提出警告,「但是大家不當一回事,沒有做好防護措施,讓大災成為大禍。」
「慶幸的是國內外善心團體很多,不論是受災的當下,或是水退之後的重建都給予很多支持,讓泰國人民得以在最快的時間站起來。」宋灑滿懷感謝之餘,仍然認為應該要回歸現實,「災難過後能否覺醒,這將是泰國人民最大的課題。」
【涵灑社區留言版】
居民批拉蓬——
十一月逃到外府,十二月八日回到家中,發現慈濟在我的村莊協助清潔家園。我獲得援助,也一起去打掃公共區域。居民們人人齊心為社會付出,這是最令我感動的畫面!
居民那隆——
淹水時,一艘接著一艘的船還有軍用卡車,載著一批又一批的居民離開,我七十歲了,不曾看過這種像災難片一樣的逃亡景象。我沒有離開,有空就划著小船四處巡邏,避免宵小趁機打劫。很少慈善機構會來幫忙清掃,當慈濟在我家門前設立協調中心,我擔心會很吵,卻沒想到因為慈濟的幫忙,社區的垃圾竟能如此快速消失!
居民妮打雅——
回想五十二年來,我為社會付出了不少;但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今天,因為能夠幫助同社區受災鄉親。
慈濟志工溫英——
十一月二日起,我家淹水長達四十四天,但算是幸運的,還有人家災情更嚴重。積水期間無法清理,我就先去別人家幫忙打掃;我也很感謝師兄師姊來協助清理,如果我自己做,七天七夜掃不完。法親的關懷讓我感覺不孤單,我相信其他居民的感觸會更深,因為慈濟志工與他們不相識,卻無所求來付出。
慈濟志工晉榮鋼——
當我們著手清理市場的隔天,就有攤販出來做生意了,商機的恢復是最讓我高興的。最初進到居民的家中,感受到他們的悲傷和無助,更不知道從何下手清除報廢的家具和家電;但我們的陪伴讓他們提起信心,只要人平安,需要的東西還可以再添購。看到居民的笑容,很感恩他們讓我們有付出的機會。
(桑瑞蓮、林嘉甄、蔡秋玲記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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