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不敢上街了 完工了。
理髮阿姨取下圍巾，拍拍椅子上的髮屑，問道：「要不要洗頭？」
話未說完，李明已經跳下椅子，跑出理髮店。
媽媽在後面喊：「等一下，等一下！」
李明頭也不回，只顧跑。
跑了幾步，李明猶豫了。
往哪兒去呢？路上人來人往，隨時可能出現熟人──李明現在覺得，這顆光頭醜得像身上的罪行一般，又怎麼樣也藏不住。
該怎麼見人呢？李明心裡亂糟糟，分不清是擔憂、害怕、還是委屈。後來，他覺得應該要怨恨，才能把這種感覺壓下去。可是，恨什麼呢？恨……恨這顆結結實實連著脖子，連著身體的頭，為什麼被理成這樣，害他見不得人？對，恨它，氣它，要是它能像水果一般被摘下來，李明願意立刻摘下它，丟在地上，踩個稀爛。
「等一下，等一下！阿明仔！你聽我說……」媽媽付了錢，追出來，伸手拉他，準備給他一些安慰的話。
「我不要！」李明一把甩開媽媽的手。
路邊一條水溝，水溝旁邊一排芒果樹。
李明跳過水溝，跑到芒果樹後面。
媽媽追過來，吃力的跨過水溝，身體晃了幾下才穩住。
「走啦！來街仔，媽媽買東西給你吃，你說要吃……」
「不要！我什麼都不要吃！」李明大喊一聲，把媽媽嚇一跳。
「為什麼不要？不是早就說好了，理完頭髮，跟媽媽去街仔。你最喜歡去街仔了，你也喜歡……」
「我不要！我不要！我不要……」淚水又奔湧出來。
「你！」媽媽生氣了，「那你留在這裡好了，我自己去。」
「不要！不要！」李明趕緊拉住媽媽。
媽媽緩和了口氣：「還是跟媽媽去街仔好了，我們去買……」
「我不要去街仔！」
「不去街仔？那要去哪裡？」
「我要回家。」李明抬手揉眼睛，淚水沾溼了手臂，糊在臉上。
「回家？才剛剛出來就要回家？東西都還沒買呢！」媽媽拍拍他的背，摸摸他的頭──李明用力揮手想甩開媽媽，不料手掌卻狠狠打在媽媽手臂上。
「啪」一聲，媽媽手臂上出現幾條紅手印。
李明嚇一跳，心虛的看媽媽，等著挨罵。
媽媽抿抿嘴，看起來沒有生氣，李明才把臉上驚慌的表情退去，換成委屈。
「我……我要回家。」說著，眼淚又連珠一般滾下來。
媽媽心軟了，將他摟進懷裡，「想回家是不是？可是我們該買的東西都還沒買呢！」
李明的頭在媽媽懷裡扭動，眼淚和鼻涕黏上媽媽的衣服。
「好吧！先帶你回家，我再出來好了。」
從理髮店到家裡一段路，李明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，只覺得腳步輕飄飄，路面像薄紗一般，在眼前飄動；腦子裡好像鑽進千百隻蜜蜂，嗡嗡響……幸好一路上沒遇到熟識的人，李明扭扭捏捏，遮遮掩掩，總算進了家門。
媽媽離開後，李明躲進房裡，坐在床沿，糾纏在胸膛裡的情緒一湧而出。
他又氣又悔又恨……
氣自己怎麼這麼糊塗，竟然不知道什麼是三分頭。
後悔當初決定要理三分頭，把自己搞成這付又呆又楞又傻氣的模樣。
恨的人可多了，恨張老師，那天如果不叫他去理髮就好了；恨陳志雄，為什麼 要叫他理成楊祥偉那樣？恨楊祥偉，理那樣的頭，也不說清楚，讓人家以為是三分頭；恨──恨不得世界上沒有理髮店，沒有理髮這回事；恨不得每個人都沒有頭，都不用擔心頭髮的事……
可是沒有用，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氣去生氣、去後悔、去怨恨，也改變不了事實。
他又想，要是那天張老師沒有發現他的頭髮太長，就好了；要是那天陳志雄不要多嘴告訴他那些話，就好了；要是楊祥偉沒有理那樣的頭髮，讓他覺得好看，就好了。偏偏這些「要是」都不是「是」，那天升完旗進教室，張老師就點他：「李明，頭髮太長了，去理一理。理短一點吧！免得常上理髮店，多花媽媽的錢。」
多嘴的陳志雄就在那個時候說話了，「理像楊祥偉那樣，三分頭，也不錯。」
李明很喜歡楊祥偉，他不但功課好，躲避球打得一級棒，待人也親切有禮；最主要的，他長得帥，帥氣的臉龐什麼角度都好看。不但男生喜歡和他做朋友，也有好多女生喜歡他呢！
他最近新理了頭，頭髮平平整整，李明覺得很好看。所以當陳志雄這樣說的時候，李明就認定了，他也要理像楊祥偉那樣的頭。
誰知道，楊祥偉理的不是三分頭，他的頭髮雖短，但是離三分還差得遠呢！如果按李明現在的頭髮來推算，楊祥偉的頭髮起碼有三十分！
就是這樣，千差萬錯，鬧出現在頭上頂的大笑話！
三、沾了淚水的碗粿
突然，門聲響起。
是誰來了？我該把頭藏到哪兒去？李明的胸膛一緊，驚慌起來。
看見進門的是媽媽，李明鬆了一口氣，隨即又覺得委屈，一時決定不了是用含著委屈的眼睛，去看即將進門的媽媽；或是轉過身去，讓一片無語的背脊去對著媽媽。
猶豫中，媽媽進來了。
李明低下頭。
「呼！真熱。哎呀！你沒出去玩？」
李明咬著牙，臉頰微微顫動。抬起頭，一顆眼淚突然落下，在褲子上散成一團圓漬。
媽媽走向前，手搭上他的肩膀，揉了揉。
「真熱呢！要不要倒一杯水給媽媽？」媽媽說著，自己走到茶壺前，倒一杯開水，仰頭，水流過喉嚨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。
李明用含著淚水的眼睛看媽媽。媽媽靠著櫃子，一隻腳撐著身體，另一隻瘸腿倚著矮凳。喝水的時候，身體微微晃動，汗水把她的衣服沾溼了。
「哈！」媽媽放下杯子，呼出一口氣，「今天菜市場，人真多。」
她將帆布袋提到茶几上，伸手往袋子裡掏。
李明聽到一陣物品磨擦的唏唏唰唰聲，接著一個紙餐盒落在他面前。
「碗粿，熱的喔！」
這是李明最愛吃的食物，也是李明預定今天理完頭髮後，陪媽媽去菜市場的主要目的。沒想到……
「去拿湯匙啊！冷了就不好吃了。」媽媽說。
李明打開餐盒，兩個碗粿。以他的食量和目前的飢餓狀態，吃兩個碗粿，剛剛好。可是，也不知道為什麼，他還是定定的坐著不動。
「怎麼啦？去拿啊！」
媽媽看他沒動靜，提起帆布袋，走向廚房。
李明拿起餐盒，碗粿的香味撲鼻而來。
「喏！快吃！」媽媽又一拐一拐的回到房裡，遞給他一支湯匙。
李明抬起頭，接觸到媽媽的眼神。他覺得有什麼東西順著媽媽的眼睛進入他心裡。
「拿去啊！」媽媽說。
李明接過湯匙。
「快吃吧！」媽媽晃著身體走出去。
不久，廚房裡傳來碗盤碰撞的聲音，冰箱開關的聲音；接著，是抽油煙機的聲音。
李明挖一匙碗粿，送入口中。碗粿沾到脣邊的淚水，滑嫩香醇裡，多了一點鹹味。
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李明媽媽的愛呢？精采的故事，到這裡就告一段落了。喜歡的話快來世貿三館G519，小兵等你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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